氣候變化位于“懸崖之上”

一只恐龍闖進了美國紐約的聯(lián)合國大會會議現(xiàn)場。

“聽好了，人類?！笨铸堥_始了它的演講，“我對滅絕這事情還是略知一二的。讓我來告訴你們，走向滅亡是一件極其糟糕的事情。而且還是自己把自己整沒了？七千萬年來，這是我聽過最荒唐的事。”

“你們正在走向氣候災難，然而每一年，各國政府卻花費巨額資金來補貼化石燃料——這就好比恐龍每年給巨大的流星補貼成百上千億路費來撞地球！”

這只對人類怒其不爭的恐龍名叫弗蘭基（Frankie）。第26屆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大會開幕前夕，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發(fā)布了一則名為《不要選擇滅絕》的動畫短片，主人公就是這只恐龍。

《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26次締約方大會開幕前夕，聯(lián)合國開發(fā)計劃署發(fā)布了名為《不要選擇滅絕》的動畫短片。視頻截圖

弗蘭基并未放棄人類。在現(xiàn)身說法之后，弗蘭基指出，人類現(xiàn)在面臨一個巨大的機會，敦促各國領導人立即做出實質性的改變，以應對氣候危機及其影響。“不要選擇滅絕，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拯救你們的種族！”

沒有人想要滅絕。但不選擇滅絕，除了意愿之外，更需要行動。

COP26就是關于行動的一次大會。10月31日至11月12日，《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26次締約方大會（簡稱“COP26”）在格拉斯哥舉行，來自全球近200個國家和地區(qū)超過3萬人將聚集此地，共同商討如何應對人類目前面臨的最大危機——氣候變化。

這場因為新冠疫情被迫延期一年舉行的大會被賦予了不一般的意義。政府官員、科學家、環(huán)保人士將其視為避免全球陷入氣候災難“最后、最好的機會”，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甚至稱之為“人類的轉折點”。

多位氣候變化領域專家指出，如果說2015年的巴黎氣候大會是關于口頭上的意愿，那么6年之后的格拉斯哥氣候大會則是關于具體的行動。如何通過加速減排兌現(xiàn)氣候承諾，避免全人類陷入氣候災難，甚至如恐龍弗蘭基所說“走向滅絕”，COP26是關鍵一戰(zhàn)。

風雨中的格拉斯哥

深秋的格拉斯哥總是多風又多雨。

10月28日，來自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qū)的氣候活動家瑪麗亞·阿蘇爾飛抵格拉斯哥。到達機場時，格拉斯哥并未下雨。但看著天空厚厚的云層，阿蘇爾知道，大雨很快就將落下。

COP26開幕前，格拉斯哥的雨已經下了一整周。連續(xù)的暴雨導致城市內澇，往返倫敦和格拉斯哥的鐵路服務被迫中止，再加上一些道路因為即將召開的COP26被臨時關閉，格拉斯哥的交通陷入困境。

對于從全世界涌向格拉斯哥參加氣候大會的代表而言，因全球變暖而愈加泛濫的洪水或許是他們必須應對的第一項挑戰(zhàn)。而格拉斯哥的洪水，今年以來頻發(fā)的熱浪、洪澇、干旱、森林火災，以及即將到來的或許比往年更加寒冷的冬天，更是對全世界人民的一個警示：應對氣候變化已經迫在眉睫。

英國布里斯托大學氣候科學教授丹·米切爾（Dann Mitchell）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今年的格拉斯哥大會尤為重要，因為人類社會目前并未進入將全球升溫控制在1.5℃或是2℃的軌道內?！鞍凑漳壳暗奶寂欧懦兄Z，我們大約只能控制在3℃左右?！?/p>

2015年，超過190位全球領導人在COP21上通過《巴黎協(xié)定》，并就全球控溫達成共識：將全球升溫控制在較工業(yè)革命前水平2℃以內，并盡最大努力控制在1.5℃以內。為實現(xiàn)這一目標，各締約國做出減排承諾，并協(xié)定每隔五年做一次進展評估，確定下一步的減排行動。今年的COP26就是第一次全面“檢討”會議。

然而，現(xiàn)實情況與理想狀況背道而馳。

國際能源署10月份發(fā)布的《2021年世界能源展望》顯示，預計2021年將成為有史以來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幅第二大的年份，僅次于2019年。2021年全球能源需求將增長4.6%，與能源相關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將增加4.8%。

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10月27日發(fā)布的《2021年排放差距報告》則直接警告稱，按照目前的減排計劃，世界將進入“到本世紀末升溫至少2.7℃”的災難性軌道上。

報告指出，按照各國已經提交的國家自主貢獻（NDC）以及為2030年作出但尚未正式提交的其他承諾，到2030年碳排放量只會比之前減少7.5%。然而，要將全球升溫控制在1.5℃以內，世界排放量需要減少55%。即使是控制在2℃的臨界值上，全球減排至少也要達到30%。

與此同時，氣候變化給人類帶來的影響正變得越來越明顯。今年8月，聯(lián)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fā)布了第六次氣候變化評估報告。報告顯示，自19世紀以來，人類活動已導致全球溫度比工業(yè)化前水平高出1.1℃，而未來二十年升溫還將持續(xù)。

“這份報告告訴我們的是，氣候變化已經以各種形式影響到全球每一個區(qū)域，未來幾十年內，全球所有地區(qū)的氣候變化都將加劇，極端高溫和強降雨事件將變得越來越頻繁?！眻蟾嬷饕髡咧弧⒓幽么蠡始铱茖W院院士、加拿大環(huán)境與氣候變化部高級科學家張學斌教授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表示。

他指出，《巴黎協(xié)定》簽署以來，各締約國確實做了不少工作，但目前來看，這些行動對于實現(xiàn)《巴黎協(xié)定》設定的目標遠遠不夠。而且，人類正在相反的道路上越走越遠?！耙惨虼?，國際社會必須采取行動，切實加大減排力度，以避免出現(xiàn)更加糟糕的情況”。

第76屆聯(lián)合國大會主席阿卜杜拉·沙希德10月28日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直接指出，“在氣候變化問題上，我們不僅走上了錯誤的道路，而且正處在懸崖邊緣。”

格拉斯哥的“冰與火”

今年2月，英國《羅浮旅游指南》（Rough Guides）發(fā)布全球友好城市排名，格拉斯哥自2014年后第二次摘得“世界最友好城市”桂冠。

但11月的最初兩周，格拉斯哥的“火藥味兒”絕不會淡。

“格拉斯哥氣候大會應該是自2010年以來，矛盾和沖突最嚴重的一次大會?！甭?lián)合國氣候問題非政府組織觀察員、綠色和平東亞區(qū)全球政策高級顧問李碩10月26日對媒體表示。

李碩從2011年開始每年都參加聯(lián)合國氣候大會，但因為疫情，他無奈缺席了今年的格拉斯哥氣候大會。他指出，巴黎氣候大會達成了關于減排的共識，但今年的會議要求提升行動力度，對各國的要求更高了?！皳Q言之，國際氣候行動慢慢進入深水區(qū)，它成為一個真實的對各個國家都有影響的議題”。

COP26官網顯示，今年大會的首要目標是：各國提交更具雄心的2030減排目標，以確保到本世紀中葉實現(xiàn)全球凈零排放，讓全球升溫控制在1.5℃以內的目標可以實現(xiàn)。

截至10月30日，包括中國、美國、日本等在內的118個國家已提交最新國家自主承諾（National Determined Contribution，NDC），以加大減排力度。但作為僅次于中國和美國的全球第三大排放國，印度迄今仍未提交新版NDC。

除要求各國加大減排承諾外，另一個重要議題是關于氣候資金。

在2009年的哥本哈根氣候大會上，發(fā)達國家承諾在2020年前每年為發(fā)展中國家提供至少1000億美元的資金。2015年的巴黎氣候大會上，發(fā)達國家承諾到2025年后每年動員不低于1000億美元的新氣候資金，以幫助發(fā)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帶來的挑戰(zhàn)。但10余年過去，發(fā)達國家沒有一年實現(xiàn)這一承諾。

“關于氣候資金的討論很大程度上會讓格拉斯哥大會更加復雜?！崩畲T表示，除了遺留未解決的資金問題外，各國還要討論2025年之后提高氣候資金目標的問題，預計也將引發(fā)很多爭論。

除此之外，《巴黎協(xié)定》規(guī)則書的談判也是一項重要議程。所謂規(guī)則書（Rulebook），也就是讓《巴黎協(xié)定》得以落實的具體規(guī)則，如全球“碳市場”的建立及其規(guī)則，各國如何評審其碳排放、氣候資金如何使用等。分析認為，這方面的談判預計能取得比較明顯的進展。

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氣候變化與生態(tài)安全研究中心副主任唐新華還關注到另一個可能會引發(fā)極大爭議的議題——是否應該將2℃目標提升至1.5℃。

他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指出，“美國等發(fā)達國家提出，應該把全球控溫目標從2℃提高到1.5℃。美國總統(tǒng)拜登在多個場合強調，COP26的重要目標是將升溫控制在1.5℃以內。”在他看來，這無疑是好高騖遠，且完全忽視發(fā)展中國家發(fā)展狀況的做法，因為這將壓縮發(fā)展中國家實現(xiàn)碳中和的時間表，導致全球經濟差異、發(fā)展鴻溝進一步擴大。

唐新華稱，應對氣候危機，最重要的是首先維護《巴黎協(xié)定》這個全球治理框架的完整與穩(wěn)定運行，在此基礎上按照兩個階段先朝著2℃的目標努力，之后再爭取向1.5℃目標邁進。在當前情況下一味求快，可能會干擾《巴黎協(xié)定》規(guī)則書的談判進程，甚至可能導致COP26會議的失敗。

“每一年的COP大會都爭論不休，只是爭論的焦點不太一樣。今年的格拉斯哥會議將討論許多高度聚焦的爭議性議題，利益糾紛比較多，預計談判將非常激烈，可能無法在規(guī)定時間內完成談判?！碧菩氯A表示。

事實上，今年大會的一大看點就是美國的回歸。美國前總統(tǒng)特朗普2017年上臺不久就退出了《巴黎協(xié)定》，直到現(xiàn)任總統(tǒng)拜登于今年年初接任，美國才重返協(xié)定。

這是美國重返《巴黎協(xié)定》后的首次COP會議，拜登是否會參會、美國代表團又會有怎樣的表現(xiàn)，引發(fā)關注。李碩指出，拜登政府首次參加COP，可能會希望取得標志性成果，譬如推動《巴黎協(xié)定》規(guī)則書完成談判之類。“但是，美國國內政治對于氣候行動可能會有掣肘，這使得其承諾能在多大程度上兌現(xiàn)需要畫上問號?！?/p>

當?shù)貢r間10月29日，格拉斯哥。10月31日至11月12日，《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第26次締約方大會將在格拉斯哥舉行。圖/IC photo

從里約熱內盧到格拉斯哥

“你認為，氣候變化是一個全球危機嗎？”

來自50個國家超過77萬受訪者回答了“是”。

今年1月27日，聯(lián)合國公布了迄今為止關于氣候變化最大規(guī)模的一項民調結果。這項覆蓋50個國家、代表著全球超半數(shù)人口的調查結果顯示，64%受訪者認可氣候變化已經是一項全球性緊急情況。

人類社會走到這一步并不容易。

早在1896年，瑞典科學家、1903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斯凡特·阿倫利烏斯就提出，二氧化碳排放增加將導致全球變暖。他也是全球首個提出這一說法的人。

然而，一直到20世紀七八十年代，全球變暖才逐漸引起大眾關注。1988年，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和世界氣象組織成立了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從1990年起，IPCC每五年發(fā)布一份氣候變化評估報告。氣候變化逐漸成為政府、公眾共同關注的一個重要議題。

1992年5月，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同年6月，全球170多個國家在巴西里約熱內盧召開的地球峰會簽署公約，終極目標是將溫室氣體濃度維持在防止氣候系統(tǒng)受到人為干擾的水平上。1994年3月21日，公約正式生效。

《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生效推動了COP的出現(xiàn)。自1995年開始，公約締約方每年召開一次締約方會議（conference of the Parties，COP），以評估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進展。

然而，從1995年的柏林COP1到2019年的馬德里COP25，25年間真正取得突破的標志性成果大約僅有兩項——《京都議定書》和《巴黎協(xié)定》。

米切爾指出，讓世界各國政府共同制定長期應對戰(zhàn)略非常困難，因為相比于人類此前面臨的危機，氣候變化尤為復雜且難以解決。但是，在過去26年間，人類關于氣候變化的認識越來越深刻。

“在早期的COP中，最大的挑戰(zhàn)是氣候變化否認主義，以及來自各國反對推進氣候議程的強大阻力?！泵浊袪柋硎?。但近年來，隨著氣候變化越來越明顯、各種極端天氣頻發(fā)，這種否認主義和阻力有所減少。

張學斌對此印象深刻。

2007年，張學斌曾代表世界氣象組織參加了在印度尼西亞巴厘島舉行的COP13。他對新京報記者回憶稱，當時會議的具體情況已經隨著時間淡去，但他記憶尤深的是，當時否認氣候變化的聲音非常大。

“我記得有一位英國政治家當時和我說，關于氣候變化的一切都是謊言?！睆垖W斌稱，當時國際社會在氣候變化問題上也沒有那么強的緊迫性，但十余年后的今天，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不過，在張學斌看來，全球應對氣候變化最大的挑戰(zhàn)在于，如何把承諾變成具體的政策、切實的行動。他表示，《巴黎協(xié)定》簽署以來，國際社會對氣候變化的認識在提高、解決這一問題的意愿也增強了，但真正實現(xiàn)承諾，仍然非常困難。

邁向“后2020”的全球氣候治理

2020年，新冠疫情席卷全球，讓整個世界一度按下暫停鍵。

疫情給全球氣候治理行動帶來了直接的影響。因為疫情，格拉斯哥COP26延期一年舉行。直至當前，英國疫情仍在持續(xù)蔓延，一些衛(wèi)生領域專家擔憂，大會可能會成為一次“超級傳播事件”。

另一方面，由于疫情導致全球經濟停擺，2020年的全球碳排放下降了7%，創(chuàng)下二戰(zhàn)以來的最大年降幅。

但是，唐新華指出，即使2020年的碳排放下降，全球各種氣候災難并沒有停止，高溫、干旱、洪水、颶風仍然影響著人類，且造成的后果越來越嚴重?！斑@再一次顯示，氣候變化帶來的巨大慣性，其造成的灰犀牛危機，事實上已經在加速到來”。

事實上，IPCC第六次評估報告曾指出，從未來20年的平均溫度變化來看，不管是何種排放情景，全球升溫都將達到甚至突破1.5℃。

唐新華認為，COP26是在聯(lián)合國框架下全球氣候治理進程能否全面邁向《巴黎協(xié)定》治理道路的關鍵會議，也是國際社會在全球氣候危機加速演進中能否有效遏制氣候災難的關鍵窗口，更是能否構建起公平合理、合作共贏的全球環(huán)境治理體系的重要契機。

除此之外，COP26也被視為邁向“后2020時代”全球氣候治理的一次重要會議。

唐新華介紹稱，《巴黎協(xié)定》本來就是接替《京都議定書》，面向2020年后的全球氣候治理的一個框架。COP26完成規(guī)則書談判后，這個框架將開始全面實施。不過，唐新華認為，這次會議或許無法談完所有的焦點議題，未來類似的國際氣候談判還將持續(xù)。

張學斌則指出，目前很多國家都提出了更具雄心的減排目標，若是它們能通過具體的行動真正實現(xiàn)這些承諾，那么世界仍然有機會實現(xiàn)巴黎協(xié)定設定的控溫目標。但他擔心的是，各國能否拿出具體的舉措來實現(xiàn)這些承諾。

“大幅度減排從來不是說說而已，它需要有非常具體的措施才有可能實現(xiàn)。而這將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人們已經習慣的生活——譬如關掉煤電廠、把燃油車換成新能源車等等。減排需要整個社會作出很大的改變，這是最困難的事情。”張學斌說。

他進一步強調，“在應對氣候變化上，未來最重要的仍然是減排?，F(xiàn)在減排越多，越有可能實現(xiàn)目標。減排力度不夠，實現(xiàn)目標的機會窗口就會越來越小”。除此之外，張學斌指出，氣候變化是全球性的問題，它不是一個政府、一個國家能解決的問題，需要整個國際社會協(xié)調一致應對，也需要每一個人做出自己能做的貢獻。

唐新華也認可這一點。他表示，氣候變化和新冠疫情一樣，也是一個全球性的挑戰(zhàn)，需要世界各國團結一致攜手應對。“新冠疫情告訴我們，人類是一個命運共同體。在氣候變化問題上也是如此。也因此，全球氣候治理要堅持多邊主義、堅持聯(lián)合國的基本框架。”

新京報記者 謝蓮

責編：唐錦玲

來源：冷水江市融媒體中心